被全家联手害死的那天,我在地府签了份投胎协议。
判官看着我的选择直皱眉:“这户人家刚死了长辈,怨气冲天啊。
”我望着镜中正在争遗产的亲人们,甜甜一笑:“没关系,
我就要当他们刚出生的——曾祖母。”意识像是沉在漆黑的海底,最后浮上来的,
是冰冷刺骨的湖水,和争先恐后勒紧我脖颈、压向我四肢的、来自我至亲之人的力量。
爹那张平日里总是愁苦褶皱的脸,在那一刻只有急于摆脱我这个“赔钱货”的狠厉。
娘背对着我,肩膀耸动,不知是在哭,还是在庆幸。哥哥和嫂嫂的手劲儿最大,
生怕我有一丝挣脱的可能。还有我那定亲不久、拿了城里老爷聘礼的未婚夫,他离得稍远,
模糊的影子映在水面,冷眼旁观。湖水从口鼻倒灌进来,肺叶炸开似的疼。阿爷,阿奶,爹,
娘,哥,嫂……为什么?就因为我死活不肯给那六十岁的富商老爷做填房,
挡了你们用卖我的钱换富贵、给哥哥捐前程的路?冰冷的绝望比湖水更甚,
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。再“睁眼”时,四周是灰蒙蒙的雾霭,
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排着长队,沉默地向前挪动。脚下是虚浮的,没有实体。这里是地府。
没有想象中的牛头马面,只有一个穿着类似古代衙役皂袍、面色疲惫的鬼差,
坐在一张斑驳的木案后,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、泛着微光的册子。他头也不抬,
机械地重复:“姓名,生辰,死因。速报。”我飘到案前,声音干涩地报出名字和生辰。
“死因?”鬼差终于抬眼,那眼神空洞,见惯了生死。我顿了顿,
喉咙像是被那夜的湖水锈住:“……被至亲溺毙。”鬼差笔下顿了顿,在册子上划了一下,
没什么波澜地“嗯”了一声:“阳寿未尽,横死。怨气不轻。去那边等着分配投胎吧,
下辈子找个好人家。”他随手一指旁边一面巨大的、水波般荡漾的镜子。我却没有动,
目光死死钉在那镜面上。镜中景象流转,赫然映照出我死后阳间的场景——我那一家子人!
他们穿着新裁的细布衣裳,不再是往日破落户的模样。哥哥手里摇着一把折扇,故作风流,
嫂嫂头上插了根明晃晃的金簪。爹娘脸上是掩不住的、终于卸下重负的轻松,
甚至带着点扬眉吐气的笑意。他们围坐在我家那张破旧的八仙桌旁,
桌上竟摆着几碟平日里过年都吃不上的好菜,一壶酒正温着。他们在争抢着什么。
是我用命换来的那笔卖身钱,不,是卖“我”的钱剩下的部分?
还是……阿爷死后留下的那点本就不多的田产和这间老屋?镜子里,爹猛地一拍桌子,
唾沫横飞:“我是长子!爹留下的田产自然该我占大头!
”哥哥梗着脖子:“没有我拿去打点,妹妹能卖……能许给刘老爷吗?这钱合该多分我一份!
”嫂嫂尖着嗓子帮腔:“就是!再说了,以后给爹娘养老送终,还不是指望我们?
现在多拿点怎么了?”娘在一旁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:“你们都少说两句吧,
你妹妹她……她也是命苦……可咱们家,总得过下去啊……”话是这么说,
手却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小布包。看着他们因为分赃不均而扭曲的嘴脸,
看着他们对我这个刚刚被他们亲手杀死的“妹妹”、“女儿”毫无愧疚,
甚至视作绊脚石被清除后的理所当然,我周身的灰雾都剧烈地翻涌起来。
那冰冷的湖水仿佛再次淹没了我,不是窒息,是一种淬了毒的恨意,从魂魄深处滋生、蔓延。
凭什么?他们凭什么用我的尸骨垫高他们的生活,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?去投个好胎?
重新开始?不!我不甘心!一股强烈的、近乎执拗的念头攫住了我。我要回去!
我一定要回去!不是以复仇厉鬼的形式,那太便宜他们了。我要让他们日日相对,
却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我猛地转向鬼差,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异常平静,
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甜:“大人,我不去别处投胎。”鬼差皱眉,
显然没见过我这样“不懂规矩”的:“由得你选?速去排队!
”我抬手指着镜中那争吵不休的一家人,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弧度,森冷,
却又奇异地带了点天真:“我就选这户人家。”鬼差顺着我的手指看去,愣了一下,
随即低头快速翻动册子,脸色微变:“胡闹!此户刚有长辈亡故,家宅不宁,怨气聚集!
尤其是他们刚刚……”他顿住,看了我一眼,没说出“害死你”三个字,改口道,“总之,
气运低迷,绝非良选。你带着这般重怨投身其中,轻则体弱多病,命运多舛,重则灵智蒙昧,
痴傻一生!甚至会影响到你下一世,乃至下下世的气运!”他试图劝退我:“换个积善之家,
平安顺遂过一生,不好吗?”我看着他,脸上的笑容愈发“甜美”,
仿佛在憧憬什么极好的未来:“没关系。大人,我就要去他们家。”我一字一顿,
清晰地说道:“我要当他们家,刚出生的——曾、祖、母。”鬼差彻底僵住,
手里的笔“啪嗒”一声掉在案上,眼睛瞪得溜圆,像是第一次看清我的模样。他张了张嘴,
半天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!曾祖母?!
这……这不合轮回法规!辈分完全乱了!”“法规?”我轻轻重复,
周身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,让周围的灰雾都退避三舍,“他们亲手溺杀血亲时,
可曾讲过人伦法规?他们用我的尸骨换银子时,可曾想过天道轮回?”我逼近一步,
尽管没有实体,那浓烈的怨念还是让鬼差下意识后仰:“大人,您说我怨气重,
投身其中恐伤自身。可若我不去这一家,这口怨气憋在我魂魄里,
我立刻就能化成你们地府最难缠的厉鬼,日日去阎罗殿前哭诉,问问这天地间,
可还有公道二字!”这话半是威胁,半是事实。我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恨意的灼烧下,
确实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。鬼差脸色变了几变,显然也察觉到了我魂魄的异常。
他捡起笔,额角渗出冷汗如果鬼魂有汗的话,低头飞速地查阅那本发光的册子,
手指在某些古老的条款上划过。良久,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如果鬼魂需要呼吸的话,
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,又夹杂着一丝对即将发生的、打败常规之事的荒谬感。“……罢了!
横死之魂,执念深重,若放任不管,确易酿成祸患。既有‘特例’条款……便依你这一次!
”他提起笔,那笔尖凝聚起幽暗的光芒,在一张空白的、材质特殊的文书上开始书写,
“自愿投身怨气聚集之所,承负家族业力,以消自身执念……哎,签了吧。
”一份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投胎协议飘到我面前。我看也没看上面的细则,
用尽全部的灵魂力量,在那末尾按下了我的“手印”。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,
灵魂仿佛被投入漩涡,无数纷乱的景象和声音碎片般冲击着我。……“生了!生了!
是个姐儿!”不知在混沌中沉浮了多久,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刺破模糊的意识。
紧接着是清脆的巴掌落在肉上的声音,我下意识想哭,发出的却是婴儿嘹亮的啼哭。“哎哟,
瞧瞧,这哭声真响亮!”一个穿着干净细布襦裙的稳婆笑着把我裹进襁褓,递到床边。
我努力聚焦视线,看清了床上那张疲惫却难掩年轻娇媚的脸——是我的嫂嫂,柳氏!
此刻她额发濡湿,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初为人母的虚弱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。是个女儿?
我心头冷笑。上一世,她就因为头胎生了个女儿,没少受我娘的白眼和哥哥的埋怨。
“给我看看。”一个身影凑过来,是哥哥李承宗。他穿着崭新的绸衫,
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,但看到我时,那喜色也淡了几分,伸手拨弄了一下我的脸蛋,
嘟囔道:“丫头片子啊……也行,先开花后结果。娘,您看看您孙女?
”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我那娘,王氏,正坐在床头边的凳子上。
她比死前看着富态了些,穿着簇新的暗红色褙子,脸上却没什么笑意,只淡淡瞥了我一眼,
嗯了一声:“母女平安就好。好好养着,承宗还指望你给李家开枝散叶呢。
”这话是对柳氏说的。柳氏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,低低应了声:“是,娘。”这时,
门帘被掀开,爹李守义端着碗鸡汤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憨实又满足的笑:“生了就好,
生了就好!他娘,快给媳妇儿喝点汤补补。”我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,
看着他们在我“死后”迅速改善的生活境况,
看着他们因为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而展现出的、属于正常家庭的喜怒哀乐,
魂魄深处那冰冷的恨意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。就是这些人,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,
就能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的女儿、妹妹推入绝境,按入冰冷的湖底!现在,你们团聚了,
富贵了,想着开枝散叶了?好,很好。我停止了啼哭,努力控制着这具幼小的身体,
睁着乌溜溜的眼睛,逐一扫过他们的脸。然后,我对着我曾经的娘,现在的“儿媳”王氏,
咧开没牙的嘴,露出了一个极其突兀的,绝不属于婴儿的,
带着清晰嘲弄和冰冷审视的——笑容。王氏正伸手想接过我爹手里的鸡汤碗,
眼角余光瞥见我脸上的笑,手猛地一抖。“哐当!”温热的鸡汤泼了她一身,瓷碗摔在地上,
碎裂声刺耳。所有人都吓了一跳,看向王氏。王氏脸色煞白,手指颤抖地指着我,
嘴唇哆嗦着,声音尖利得变了调:“她……她刚才……她对我笑!那笑……那笑不对!
”李承宗皱眉,凑过来看我。我已经收敛了表情,恢复成普通婴儿懵懂的样子,
甚至无辜地眨了眨眼。“娘,您眼花了吧?”李承宗不满道,“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,
能有什么不对的笑?定是您累着了。”柳氏也虚弱地帮腔:“是啊娘,孩子还小,
怕是……无意识的吧。”王民却像是魔怔了,死死盯着我,浑身发抖,
喃喃道:“不对……不对……那眼神……像……像……”她猛地打了个寒颤,
没敢说出那个名字,那个他们全家心照不宣、刻意遗忘的名字。我那可怜的“孙女”。
我闭上眼睛,不再理会他们的骚动,专心感受着这具弱小身体里蕴含的力量。报复,
才刚刚开始。李家的好日子,到头了。而我这个“曾祖母”,会好好“保佑”你们的。
从这一天起,李家再无宁日。我,李招娣他们给我取了这个名字,试图招来个弟弟,
开始了作为李家第四代长女的“报恩”生涯。起初,他们只当王氏是产后恍惚,看花了眼。
但很快,更多“不对劲”的事情发生了。我拒绝柳氏的哺乳。只要她一试图喂我,
我就拼命啼哭,哭得撕心裂肺,小脸憋得青紫,直到他们无奈找来米汤或者雇来的奶娘。
柳氏为此又气又委屈,没少在背地里落泪,觉得我这个女儿天生跟她不亲。夜里,
我尤其“磨人”。常常在深更半夜,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,那哭声并不凄厉,
反而带着一种悠长、冰冷的调子,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远。吵得全家不得安生。
李守义起初还心疼孙女,起来抱着哄两下。但只要他一靠近,我哭得更凶,
小手指还会无意识地抓挠他的脸。几次之后,这个曾经亲手参与溺死女儿的父亲,
不知是心虚还是烦躁,渐渐也不肯近前了。最诡异的是,
每次王氏不得已过来看我毕竟名义上是她孙女,
我总会对着她露出那种让她毛骨悚然的笑容。有时是嘲弄,有时是冰冷的审视,有一次,
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慈爱?的诡异表情,看得王氏脊背发凉,连连做噩梦,
梦里全是湖水和她那“早夭”的女儿索命的场景。她开始疑神疑鬼,精神恍惚,
总觉得家里有“不干净”的东西。偷偷去庙里求了符水,洒得到处都是,却毫无作用。
“这孩子,怕不是来讨债的吧?”终于有一天,王氏顶着黑眼圈,在饭桌上忍不住说道。
李承宗正为铺子里一笔账目烦心,闻言把筷子一摔:“娘!您能不能别整天神神叨叨的!
一个奶娃娃,能讨什么债?我看就是你们没带好!”柳氏低头默默吃饭,不敢吭声。
李守义闷头喝了一口酒,叹气道:“许是孩子身子弱,不好带。请个大夫瞧瞧?
”大夫请来了,诊脉之后,只说“脾胃稍弱,并无大碍”,开了几副安神的药。药灌下去,
我依旧我行我素。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。
原本因为得了刘老爷那笔聘礼他们对外宣称是我“病逝”后,刘老爷仁慈,
依旧给了部分抚恤而刚有起色的家境,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影。李承宗经营的杂货铺子,
原本生意尚可,近来却接连遇到麻烦,不是进货渠道出了问题,就是熟客莫名其妙不再上门。
“真是邪了门了!”李承宗晚上回家,脸色阴沉地抱怨。这一切,我当然“功不可没”。
我虽不能言语,行动力也弱,但我能感知他们的情绪,
能敏锐地捕捉到他们每个人心底最脆弱、最隐秘的角落——那些关于湖水的记忆,
那些午夜梦回时或许闪过的一丝愧疚如果还有的话,那些因为分赃不均而产生的龃龉。
我的存在本身,就像一面行走的、照见他们罪孽的镜子。在我“百日”那天,
家里勉强摆了一桌酒。请了几个不远不近的亲戚,试图冲淡一下家里的晦气。宴席上,
我被抱出来见客。穿着红肚兜,白白胖胖,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众人,
看起来玉雪可爱,引得几个女眷连连夸赞。“瞧这丫头,长得真俊,
像她姑……”一个快嘴的远房婶子脱口而出,话说一半,猛地刹住,
尴尬地看了看李守义和王氏瞬间僵住的脸色。席间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。我那个“姑”,
是这家里不能提的禁忌。就在这时,被王氏抱在怀里的我,
忽然对着坐在她对面的、我曾经的未婚夫,现在应该称之为……呃,关系有点乱,
反正就是那个拿了钱、默许了我“病逝”的男人,赵文博,伸出了小手,咿咿呀呀地,
清晰地发出了两个音节:“姐……夫……”声音稚嫩,却如同惊雷,炸响在寂静的席面上。
赵文博手里的酒杯“啪”地掉在桌上,酒水洒了他一身。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,霍地站起身,
惊疑不定地看着我,又看看李家人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。一个百日婴儿,
怎么会说话?还叫出了如此不合时宜、牵扯着那段隐秘往事的称呼?王氏手一软,
差点把我摔在地上,幸好旁边的柳氏眼疾手快接住了。“妖……妖怪!她是妖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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